骗子系列之——知其身份还能骗人的骗子

韦何新农

骗子系列之——知其身份还能骗人的骗子

     人想挣钱想疯了的时候，不仅会失去判断力甚至还会失去理智，这事我亲眼见过。

     1991年，为了改善基础设施，县里成立了“重点通讯办公室”，简称“重通办”。为了向外界传递政府重视基础设施建设的决心，“重通办”设在和县长同楼层的县府办公楼里。 办公室只有三个人，从财政局抽来的一名会计负责财务，从邮电局抽来一位干事和我负责日常事务。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看到第一波胆大的人下海发了财，机关单位不少年轻人也开始蠢蠢欲动，思谋起下海经商、办公司或开工厂。也就是在这个当口，三十四五岁的“重通办”会计开始谋划起了自己的化工厂。

那年年底，平时就没有多少事情的“重通办”显得更加清闲，会计便将大部分时间和心思放到了他的化工厂上。会计告诉过我们，他的化工厂是生产什么“树脂”的，一旦工厂开始生产，产品是完全不愁销路的。言下之意，只要“树脂”化工厂开工，大把的票子就会滚滚而来！自从和会计在一个办公室上班，感觉他特别渴望发财，对挣钱甚至达到了迷信的程度。有一次会计、干事和我在一起聊天，会计说起梦兆时一脸向往，说他天天晚上睡觉都在盼着做一个被大肥猪啃伤脚后跟，鲜血直流将全身上下都染红的梦，可惜啊，就是做不成，要是哪天做个这样的梦，那一定是要发财的吉兆啊！

重通办安装了免费长途电话，那些日子，几乎天天都能听见会计在打长途，不是和重庆的化工厂联系什么蒸馏罐，就是和武汉的机械厂联系压缩机，要不就是在一本厚厚的记录全国各地化工厂名录上的电话手册上挑选并联系有关的化工原料。那期间，也不知道会计是通过什么方法或手段，他居然从外地一家专门生产树脂的化工厂里请来了两名技术人员，吃住都安排在家里不说，据他说每月还要分别付给两人七百元的工资，——1991年，我们每月的工资还不到两百元呢。

就在我和干事认为会计的化工厂已经万事齐备很快就要投产的时候，却遇到了资金难题。有一天，会计在办公室给我们讲聊了聊化工厂的前景和收益，说，如果我和干事愿意入股的话，第一年他就可以给我们百分之二十的分红。见我和干事对此都没有什么兴趣，会计有些无奈地说，虽然他已经筹集到了将近二十万资金，但至少还需要十万流动资金工厂才具备投产的能力。

就在会计为他的化工厂千方百计筹集资金的时候，有一天，县检察院一位干部因为认识会计和干事，便顺路来“重通办”坐了一会儿。在听了会计缺乏资金，自己的化工厂开不了工后，检查干部当即给他提供了一条消息。检查干部说，他之前办个一个诈骗案，案子的主犯是县城周边某个富裕村的人，人称二滚龙，出狱后这几年，听他自己说做点倒买倒卖的生意，手里有了一笔闲钱急于寻找机会或合作或借贷，也是想以钱生钱的意思。听到这个消息，会计很是兴奋，急切地想要见见那人。深知骗子套路的检查干部生怕会计上当受骗，一再叮嘱他说，虽然自己说手里有笔钱，但二滚龙并不可靠，所以你一定记住，他可以给你钱，你决计不能给他钱。怕会计借钱心切容易上当受骗，临出门时检查干部还当着我们三个人的面很清楚地重复了那句“他可以给你钱，你决计不能给他钱”的话。

也不知是谁先找的谁，第二天上午，二滚龙就一个人来到办公室。显然已经有过联系了，会计很是热情地将来人给我和干事做了介绍。尽管二滚龙与干事和我是第一次相见，但他不仅没有一丁点儿陌生感，反而像老熟人一样和我们大谈他从监狱里放出来这几年的生意经。二滚龙瘦高个儿，如果单从外表和衣着很难把他和进过几次监狱的诈骗犯联系在一起。刚开始，干事和我对二滚龙吹嘘的生意经并不感兴趣，但出于礼貌，我们并没有表现在脸上。见有了听众，同时也可能是想向会计吹嘘自己如何在出狱的这短短几年时间里找到商机挣大钱的，他唾沫横飞地从成都侃到重庆、从重庆侃到西安又从西安侃到武汉。侃起自己在重庆如何单枪匹马在几乎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打时间差从建设机床厂佘来五十辆雅马哈摩托车倒卖给某商贸公司的经历时，干事和我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便埋头看报纸了。二滚龙满嘴跑火车的所谓“生意经”，实在是漏洞百出，但会计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的还就倒卖摩托车的细节进行询问。见会计如此上心听他神侃，二滚龙甚至有些忘乎所以，说，因为要给不少相关的领导好处，那一次倒卖摩托车虽然净赚了十几万，但自己到手了也只五万元而已。“虽然是一笔‘小钱’，好歹时间短，还和建设机床厂上上下下疏通了关系，给后面铺了路。”说这句话的时候，二滚龙把“小钱”两个字说得又慢又响，俨然一副大款的模样。

那以后的几天，二滚龙几乎隔天就会来办公室，坐下来就和会计侃他的“传奇”经历和最近又在哪里倒卖一批或是土特产或是钢材或是电视机赚了钱。不知是不是受了心理学上关于心理暗示的某种控制，又或者是太过专注于某件事而降低了自己的分析判断力，总之，二滚龙嘴里的好多话，在我和干事听来不是胡乱编造就是信口开河，可会计却听得即投入又专注。几天后，二滚龙不再来办公室，会计也是每天早上来趟办公室，然后就行色匆匆地出去了，因为人家不讲，我们也不便询问会计是否从二滚龙那里借到了资金。

大约又过了二十来天，就在我和干事以为会计的化工厂可能快要正式投产的时候，却见他垂头丧气地来到办公室，还没坐稳嘴里就喃喃自语，说是要找检查干部讨个说法，因为二滚龙是他介绍的。在我和干事的一再询问下，会计才吞吞吐吐地说，他不但没有从二滚龙手里借到钱，反倒是把自己办厂的四万元钱借给他去做所谓的“合伙”生意了。然而，从交给二滚四八万元钱到现在已经十天过去了，不仅生意没有看到结果，要命的是二滚龙还人间蒸发了。听到这个结果，我和干事俩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但很快，干事就提醒会计，要他快点报警！

可能是心存幻想，会计最终还是没有报警，但却坚持要去找检查干部讨要说法。干事和我都提醒他，检查干部给他透露二滚龙有钱打算外借的消息时，人家可是一再说明那人是个释放的诈骗犯，你只能借他的钱而绝不能给他钱。听了我们的提醒，会计沮丧地坐在办公室，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这时候，我和干事试着给他出了一些主意。过了好一会儿，会计才给我们讲述了他和二滚龙之间发生的事情。

原来，就在二滚龙最后一次来办公室那一天下午，——也就是约定他将借贷给会计十万元现金的最后一天，他打电话告诉会计，说他手里有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急需用钱，求会计再多给他短则一周多则十天，等赚了这笔钱以后他一定将十万元现金送上门，如果会计有需要，还可以再多借给他五万，说完就将电话匆匆挂断了。二滚龙在电话里说的话，让会计一下子来了精神，放下电话就奔了二滚龙的住处。——为了确认是二滚龙的资产，会计自从和他认识后就开始了暗中调查，首当其冲的就是一栋四层小楼。为了证实二滚龙口里的那栋入狱前修的四层楼房，会计专曾经门去那栋楼里实地查看并询问过住在里面的几个租户。虽然会计开始还对二滚龙嘴里“为了多收租金，离婚后自己只住了其中的一间”的话心存疑虑，但租客们证实，他们的房子确实是从二滚龙手里租来的后也就释然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会计想！

那天，见到二滚龙并问起是什么生意稳赚不赔后，二滚龙并不愿多说，只是一再强调等几天一定将十万或者十五万现金借给他。在吊足了会计的胃口之后，二滚龙最终才说是给县公安局和城关派出所代购警用摩托车。因为和重庆那家摩托车厂有联系，他便上下活动终于拿到了第一批购买五十辆摩托车的代理权。按二滚龙的说法，因为他可以拿到内部价，所以每辆一万两千元的警用摩托车在除去回扣和各方打点后至少可以净赚两千五百元，如此算来，不过短短十天时间就可以稳赚十二万五千元。但代购摩托车的费用需要自己先期垫付，总计六十万资金目前还差二十万。听到这里，会计尽管特别想参与其中，但心里残存的那点理智还是让他觉得有必要先找在公安系统的熟人证实一下情况再说。

没费多大功夫，会计就从城关派出所的所长朋友口里证实，县公安局确实在找人代购摩托车，他负责的城关派出所分到了十八辆也确有其事，至于县公安局是找的哪家公司或者某人具体代理，他并不清楚。听了所长朋友的话，会计早已是心旌摇荡，于是飞快地在心里盘算如果出资可能承担的风险后，剩下的全都是等到摩托车运回来后自己可以按出资比例挣到多少利润了。经过一番盘算，会计最终决定，将自己准备办化工厂的十八万元中的四万拿给二滚龙去购买摩托车，——刚开始时，会计本打算出资八万元的。拿出四万元后，会计想，按最糟糕的结局，就算二滚龙把自己的钱黑了、跑了路，他那座四层楼的房子总不会跑掉吧。虽说房子在县城边上，但那里交通便利，发展前景正在迅速攀升。按当时的最低市值计算，最起码也值五六十万，还怕补不上自己的四万元吗！再往坏里想多些，就算那房子不是他的或者被抵押出去了，好在自己只给了四万有；再说了，倒霉事怎么可能让我全碰上呢，如果几天以后摩托车运回来了，在分利润的时候，我是不是还会后悔没有出资八万甚至更多呢。想到这里，会计庚即找到二滚龙，向他说出了自己打算出部分资金合伙做生意的打算。两人经过一番商讨，二滚龙爽快地答应，只要摩托车运回来收了款，第一时间就是归还会计的本金和一万元的红利，同时还承诺在当初答应的十万元借款的基础上再多借给会计五万元。听了二滚龙的承诺，会计仿佛看见了自己化工厂红红火火的生产场景了。

接下来的几天，会计心神不宁地度时如年。好不容易等到约定的时间，在电话机旁守了很长时间的会计依然没等来二滚龙的电话，这一下会计坐不住了，便起身又去找他的派出所所长朋友。这一次，虽然所长朋友的回答和上次基本一致，但他总算能够冷静地请求朋友打电话问问公安局的知情人。很快，在朋友将通过电话询问得到的确切消息告诉会计后，他不由得脊背发凉，额头冒出了冷汗，因为所长朋友告诉他，受公安局委托的并不是二滚龙而是外地一家摩托车专营公司。从派出所出来，心里尽管已经非常紧张，但一想到二滚龙的四层楼房，心里多少还残存着一些安慰，于是，会计又马不停蹄地去了那栋楼房处。然而，在仔细询问了那座房子里的几个租户和住在附近的知情人后，会计眼前一黑，差点儿昏倒！——因为那座房子根本不是二滚龙的，他不过也是里面的一个租客同时兼做二房东而已。

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我和干事没有再见到会计。等到他再来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1992年春节过后了。因为办厂的资金被骗了不少，会计的化工厂没有办成，整天郁郁寡欢，人也憔悴了不少。怕触及会计的痛处，我和干事尽量避免谈及二滚龙。有一天，会计快到中午才来办公室，一进门就兴冲冲地对我和干事说，他要去成都一所私立大学做主办会计，那边开出的工资每月超过八百元。看见我俩有些吃惊，会计叹了一口气说，哎！我也是想钱想疯了才有了这一劫，被骗的钱如果能让自己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能够变得理性和冷静一些，那就当交的学费吧。说完，会计匆匆出门离去了。

看着会计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心想，一开始就知道二滚龙是个诈骗犯，一开始人家检查干部就告诉他只能从二滚龙手里借钱，可到头来还是被骗了四万元。如果这也算交学费，那这样的学费是不是交得太冤也太昂贵了呢！